归南城

03.

后来赤松子又说，也没准儿，横竖都是家里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意十分不明，重黎却很没心眼儿地觉得实在好看得没天理。

句芒在他前头带路，以防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动滤去周遭白墙灰洞人五人六。三个月下来他和重黎已经因为意趣相投引为知交，此刻听着重黎的感叹也是笑得十分不明：师弟啊，我观你天庭饱满面色红润，这是红鸾星动啊。

重黎一边摆手：师兄说笑了。一边在心里纳罕这难道是学历史的人的特长或爱好么？一言不合就开口星象阴阳。

他跟着师兄去选修课的教室。这是他和赤松子唯一一门不在一块儿的课程，然而教室里早早有鹿师兄坐着等他俩。

这位鹿师兄姓鹿名申，正是之前迎新时坐着不动的一位。他和句芒的关系十分亲密，此刻见到他俩进门已经朝他俩招了招手，十分主动地把身旁座位让出来。句芒也相当自觉，立刻在他身旁坐下了。

重黎无心八卦，但他俩的关系实在亲密得过分，简直称得上不打自招。有一次上选修课时重黎见过鹿申勾着句芒的臂弯脸埋在那之间睡得严严实实雷打不动，句芒十分淡然地任凭他抱紧自己右手，把笔换到左手接着记两人份的笔记。后来鹿申十分准时地在下课前老师固定的提问时间醒来，低声向句芒抱怨睡得腰酸背痛痛上加痛，重黎虽不十分明白那话什么意思却也晓得不好多问。然而某天他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十分耿直地问出口，接着遭到了句芒和趴在他肩上的鹿申的双重暴击：

年轻人图样图森破啊，你和赤松子什么关系我俩就什么关系呗。

重黎瑟缩，重黎胆怯，重黎一万个心虚。生怕自个儿那点偷摸的龌龊心思被人挑开了掰扯了丝丝分明：你看，你不就是喜欢你室友？

更何况句芒和鹿申真的是室友，还住在重黎和赤松子隔壁楼。

说到选修课的老师，赤松子这门选修课的老师姓蜀，是个奇女子。选修课开课第一天，她走进教室来袅袅婷婷地往黑板前一站：大家好呀，我是你们这门课的负责教师。说完转身往黑板上写三个大字：蜀女子。

她那天穿一条素白的裙子，黑色长发绾一半松一半，看着既有少女娇俏又有女子妩媚，开口说话的声音又有点烟嗓因此更显妖娆：我姓蜀，黑板上呢是我的名字。我不叫女子，我的名字念法是“汝子”。

她体态风流又自带一股挑挞，似笑非笑地瞅着下头道，在座各位想必都听过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其实那句话的真正念法是这样的，“唯汝子与小人难养也”。意思呢，就是只有你们这样的人和下人是难以相处的了。

台下被她的气势震慑得不敢说话。这位蜀老师开堂第一节给了他们一个漂亮凛然下马威，从此少有人敢翘她的课。

不过她上课习惯好，讲课也十分生趣动听，偶尔还和他们没大没小地开点玩笑，给分时又十分公正严厉不偏不倚，惯在学生中风评是极好的。

今天她的课人来得也十分齐全，蜀老师又惯例到得早了些，眼风一扫便朝这里喊道，重黎同学，过来交给你个任务。

一时间教室里嗡嗡杂杂都静了，大家盯着这个突然有幸被蜀老师指派任务的人。重黎一路顶着同学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走上来却惯是以往不偏不倚不卑不亢的模样，蜀老师举起水杯笑道，帮老师打杯水呗？

打水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教室里其他人顿时失了继续探究的心思接着做自己的事儿去了。蜀老师笑盈盈地把水杯往他手里一递，突地低声说道，……星动了。

她声音太低，重黎竟没听清她说的是哪颗星动了抑或只是心动了，就连那句话也像是早饭没吃此刻产生的幻觉。他回头看了蜀老师一眼，她却像没事人儿似的朝他笑笑，回头开多媒体写黑板去了。

整堂课重黎都在蜀老师讲的课和她似乎只是错觉的那句话间恍惚。下了课就拿起书本笔记和水杯无知无觉地往外走，走到门外两三步时手腕忽然被一道清凉柔软制住：重黎，等等我。

回首正是赤松子。他喘得有些急，似是一路追赶的样子。他那堂课的执教教师捧着自己那紫砂茶壶慢慢悠悠地走来，对着壶嘴儿嘬了一口：哟，墙头马上遥相望一见知君即断肠啊这？

赤松子喘匀了气儿低头说了声林坡老师您说笑了。他那身量不高不矮却眼光毒辣的老师半眯着眼又嘴了口茶：年轻人的事儿我可说不准，说完又慢慢悠悠往前走了。正巧撞上蜀老师出门来，后者拈了拈头发冲他一笑挽身走了。林老师立时跟了上去，他俩开始左一句右一句地聊着聊着又意气似地斗起嘴来。

重黎感叹了一句，你们中年人的事儿我也是不懂啊，被赤松子一巴掌拍在背上噗嗤一声笑了：你可小声点儿吧，他俩还没走远呢。

重黎反手把他的手从背上拉下来一边告饶道松子你手劲儿太大打得我好疼。赤松子挑眉问道你几时这样金贵了？重黎边走边道，便是不金贵也不经得你天天拍打。

说完他俩才意识到这手还牵着没放。赤松子的脸微微红了，重黎生怕冒犯便想放开，又打心底里舍不得便想装作不知道，却道自个儿手里握着的那人动了动，反手十指紧扣。

重黎乐了。不光是乐，那简直头一遭大喜。

得。这是成了。

 

-TBC